何开四：外谐内庄  别具一格——简评冰凌幽默小说

外谐内庄  别具一格

      ——简评冰凌幽默小说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何开四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冰凌先生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幽默小说的创作，迭有佳作问世。由海峡文艺出版社推出的《嘻嘻哈哈》一书，就是他在这一园地辛勤耕耘的一部力作。

《嘻嘻哈哈》共收了幽默小说67篇，这些作品警醒动人、风趣横生，无论就其思想内容，还是艺术传达而言，都颇具特色，值得向读者推荐。

幽默在美学上是属于喜剧的范畴，但一般人对此，却往往在认识上存在偏差，以为这一类作品无非是弄笔成趣，嘻嘻哈哈而已，而忽略了喜剧精神所具有的深刻内涵。实际上喜剧往往是与思考者相联系的，它是一种理性的感受，是理智的对于人生的批评。所以哲学家康德就曾把喜剧定义为理性对对象的自由戏弄。由此可知，真正的幽默作品，总有其思想包容，并贯注人生勃郁的生气，这在冰凌先生的作品中得到生动的表现。

《嘻嘻哈哈》的不少作品都贯穿了作者对人生及社会历史文化睿智而深沉的思索，谈言微中，可以解纷；外谐内庄、发人深省。《“名酒”》写小人物夏小爽为了装潢门面，在食品躺柜中摆上了“名不副实”的名酒，即酒瓶是真的，里面所装的则是茶或水，堂皇是堂皇了，但最终还是露出了马脚，当小爽从行军壶中倒出“四特”酒孝敬其父老爽时，老爽由于误会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这不禁令人哑然失笑。但失笑之余也让人思索，这堂皇中的虚伪，不也是蕴含着一种人生的讽刺吗？《红眼病》也是写的生活中的普通事情，但颇有韵味。当大家都得了“红眼病”的时候，未得者则被视为不正常，乃至自己也想不通：“他们全得了，怎么就我……”，作者由生理病态，引申到人们精神病态，实际上接触到了在现代社会中人的“异化”的题旨。《关于分杯子……》则更具深刻的内涵。小说状写了某电子技术公司新产品开发室因分杯子引发的一场纠纷。由于分杯子编号码后是随机性地分发给大家，遂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，矛盾尖锐，聚讼纷纷，乃至要求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重分，而诸多的议案则是：按姓氏笔划分；按行政级别分；按贡献大小分；按工作年限分；按岁数分；按体重分；提请公司党委讨论；弃权。可谓五花八门，不一而足。最后无法再分，只得收回充当公物，泡茶待客了事。作者对这场闹剧的描绘，有“特写”般的效果，但在“特写”的后面，却有深长的“景深”。中国是一个受礼教文化长期影响的国度，“父尊有序，上下有别”制约着人们的行为规范和思维方式，乃至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。所以分杯子这种小事也要扯到按级别、职务来处理的极端。又因为农耕文化的影响，均田地一类的平均主义观念也在人们心灵中打下烙印，谁也不愿意吃亏，所以才有“按岁数、按体重分”之类的怪事。作者写的是分杯子的小事，但它提供给人们的思索空间则是广阔的。

作者是曾经在国内经历过“特殊年代”的人。对于那一段人妖颠倒、黑白不分的动荡岁月有极深的体验。荒诞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特征。无理性的、不可言喻的、愚不可及的东西触目皆是，可以说为幽默小说的写作提供了众多的素材。作者随手拈来，即涉笔成趣，嘻笑怒骂皆成文章，不少篇什犀利尖锐，具有很强的批判精神。这也构成了这部作品的一个重要内容。《往事》写一群中学生在“教改”中到一个畜牧场参观的故事。牧场技术员给母牛操作“人工授精”的过程，则成了那个时代学生的“性启蒙”教育。而有的家长则说“学校搞封资修，让学生看流氓事情”。教师和学生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。于是作者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写出一种荒诞感，让你见识见识那个荒诞时代的喜剧性。《当年》则写了红小兵做好人好事，扫了女厕所所引发的“斗私批修”的情景，把那种政治化的人格对幼小心灵的残害也描写得入木三分。《成书豪》则塑造了特殊时期一个典型人物。成书豪本是一个普通的红卫兵，在一次偶然的救火中则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英雄，升官加冕，红极一时。而后又因谈恋爱，从繁华跌下困顿，“像一颗耀眼的流星，滑入夜空深处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。”作者写出了这个人物的特殊性和复杂性，在他身上我们既可以看到“特殊”时期社会生活光怪陆离的形形色色，也可以洞悉到那个时期无所不在的所谓“政治”和人性构成的尖锐冲突。这一类的作品既具有浓重的沧桑感，同时也有极强的反思力度。

《嘻嘻哈哈》作为一部幽默小说集，也表现了作者在艺术传达上深厚的功力。

作者深谙中国文学的讽刺传统，往往在一种自然而平实的叙事中表达出一种幽默的况味。我们读吴敬梓的《儒林外史》中的“范进中举”或“马二先生逛西湖”等章节就有很深的体会。冰凌先生于此深得个中三味。他的不少幽默小说都不刻意去追求人为的夸张和变形，而让喜剧精神在情节和故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。前述《关于分杯子……》、《往事》、《成书豪》等作品都体现了这种风格，可谓不著一字，尽得风流。

另一方面作者又能做到广采博收，匠心独运，学习和借鉴多种讽刺艺术表达方式，包括西方现代派的诸多技巧，从而使他的幽默小说具有丰富的色彩。《生意经》写小满卖T恤低价卖不掉，而经五哥指点迷津，以高价叫卖，反而大获其利。这种价格和价值的背离，却赢得了顾客的青睐，正常变为反常，反常成为正常，正是一种情景反讽，它深刻地揭示了消费者的一种买贵不买贱的畸形心态。《赵钱孙李》则完全是一处“荒诞剧”的画面。本来也就是两口子干架的事，但经过“赵钱孙李”的一番离奇演绎，却变成了“特大爆炸情况”，搞得满城风雨。整个过程是真实的信息在递减消失，而不经之谈却为大家所接受。这种众口铄金、人言可畏的事在生活中屡见不鲜，但一经作者艺术处理后，就变成了蒙太奇式的画面语言，在镜头的推拉摇移中活脱脱呈现出了传谣者的滑稽相。而《广告栏里的海报》和《电视小品<名利场>演职员表》两篇幽默小说，则完全摒弃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，无情节无故事乃至无人物，大胆地借鉴了后现代主义文学“拼接式”的处理手段。前者以四张舞会海报的组接曲传了世道人心的变化；后者则以大量罗列的演职员名单，酣畅淋漓地讽刺了演艺圈中攘夺名利不择手段的怪现象。至于描写“特殊时期”的小说则更多地具有了“黑色幽默”的况味，在喜剧中融入了冷峻的色调。

还须一说的是作者有极强的结构故事的能力，特别是表现在众多优秀的短制中。以“嘻嘻哈哈”系列小说为例，其所收的52篇作品中大多只有千余字，而在这些可称为“小小说”或“微型小说”里，不仅意蕴深沉，而且结构精巧，没有雷同，真所谓纳须弥于芥子，而不把蚊垤扩大为泰山，没有深厚的文学功底是绝对不能实现的。

冰凌先生的幽默小说无疑是当代文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冰凌先生现正值盛年，具有很大的潜质，衷心祝愿他在今后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。

（作者为四川作家协会副会长、著名文学评论家）经授权刊出